之前餘書銜不知道景鑠的情況就算了，現在知道了自然不能置之不理。

他停下了手上所有的工作，把家裏兩只貓也都托付給徐司幫忙照看，幾乎是投入全部精力幫助景鑠治病了。

餘書銜是跟家裏人感情淡薄，但並不代表他能眼睜睜看著景鑠去死。如果非要說虧欠，那也不是景鑠虧欠他的，所以餘書銜不會扔下他不管。

餘書銜正式地跟景鑠談過，他並不認同景鑠試圖瞞著父母的想法。或許是沒怎麽真切體會過所謂家庭的溫暖，餘書銜其實很不認同這種中國式家庭關系。用“為了你好”這四個字去綁架對方，去隱瞞，去欺騙。在他看來這只是主觀臆斷，沒有人可以為別人做決定。

他只知道，作為被欺瞞的人，這種感受並不好。他寧願一起面對，也不要被蒙在鼓裏享受短暫的幸福。更何況這種事兒瞞得了一時瞞不了一世，早晚都會知道的。

景鑠此時已經把全部的脆弱和不堪展現出來，也難得乖巧地願意聽餘書銜的話，所以最後他點了頭。

兩個老人來醫院那天看著病床上的小兒子，紅了眼眶。景鑠父親一直挺著沒有哭，但出了醫院，身邊的老伴兒卻是哭得泣不成聲。

兩人似是一夜間老了十歲。

這之後全家便都開始積極為景鑠治療。

餘書銜親自去見了景鑠的主治醫師王醫生，深入地了解了景鑠目前的病情。所以從診室出來後餘書銜便跟景鑠說，他要做一下配型。

這正是景鑠害怕的，他怕哥哥一旦配型成功，那麽他欠哥哥的可能這輩子都還不清了。餘書銜他不應該為了這個沒給過他多少溫暖的家庭付出這麽多的。

可景鑠根本就拗不過餘書銜。

得知這件事後，在這個家向來沈默的繼父也提出要做配型。兒子生病需要骨髓，餘書銜二話不說做配型。進行化療、吃藥、住院這些都需要錢，餘書銜也二話不說把銀行卡拿了出來。男人知道他這輩子欠這個繼子的，也為自己以前的偏心而感到懊悔。所以在配型結束後，餘書銜正疲憊地揉著太陽穴，而那個在他面前總是拘謹少言的繼父忽然“噗通”一聲跪在了他的面前。

餘書銜嚇了一跳，下意識要扶起繼父。

然而男人卻是堅定地拒絕了他：“書銜，爸……對不起你。爸以前真的……錯了太多。我……”

男人說了什麽餘書銜後來也記不太清了，他只記得繼父哭的很狼狽，而他的心裏一點波瀾都沒有。唯一的波動可能也就是在他突然跪下那一刻，心中的那一點點驚詫。

一開始全家都要做配型，但餘母血型不匹配無法做。也真是巧了，一個親生父親，一個同母異父的哥哥，兩個互相之間毫無血緣關系的人，竟然都符合檢查標準。

等結果大概需要十天左右。這期間餘書銜幾乎都是親力親為地照顧景鑠，給小菲分擔了不少。之前因為害怕父母懷疑，小菲連孩子都不敢讓公婆帶，現在反正大家都知道了，反倒是勁兒往一塊兒使。餘母負責幫著帶孩子，給他們做飯帶飯，其餘三人則是輪流照看景鑠。因為小菲還有工作，一般白天都來不了，她索性擔了夜間陪護的工作。

也好在這是VIP單間，有的是地方讓小菲住。

而忙忙亂亂的這段時間，晏橙始終都在一旁默默地幫著忙。一開始看到晏橙兩位老人還有所驚訝，但發現兩個兒子都視若無睹，彼此之前的氣氛非常微妙，便也都不問了。

配型檢查結果即將出來的前一天，餘書銜看景鑠睡著了之後才離開，由繼父接班。他已經連著兩天沒洗澡沒換衣服了，正好今天準備回去休息休息，順便還想去徐司家看看兩個小家夥。

然而他剛出醫院，就被晏橙堵在了停車場。

餘書銜停下了腳步，沈黑的眼靜靜地看著眼前的男孩。

“書銜哥，你這些天一句話都沒跟我說過。你是不是生我的氣了？”晏橙一眨不眨地看著餘書銜的眼睛。

餘書銜表情未動，仍是用那種涼薄如水的目光看著他。

晏橙心裏發緊，只覺得被他用這種眼神看著難受極了。

“書銜哥，對不起，我不應該瞞著你。可景鑠他不想讓你知道，我又不能裝不知道，我真不是有意要這樣欺瞞你的。我……”

“晏橙。”餘書銜忽然沈聲叫了下他的名字，“你得慶幸這個人是景鑠。如果他是別人，是不相幹的陌生人，我早就讓你滾蛋了。”

晏橙臉色一白，慌張地抓住了餘書銜的手：“對不起書銜哥……對不起……”

餘書銜推開他的手，冷淡道：“我知道你的為難，也知道你瞞著我的原因。理智上我能理解你的做法，但感情上，我無法接受。我現在也不想知道你對景鑠到底還有多少情意，我很忙也很煩，沒有那個多餘時間去想這些事兒。一切都等景鑠治好病再說吧。”頓了頓，他又說道：“如果你等不了，告訴我一聲，你的行李我幫你打包。”

晏橙這下子是徹底慌了：“書銜哥！”

然而他根本就抓不住餘書銜的手，眼睜睜看著他轉身離開，車子揚長而去。

晏橙穿得單薄，立在寒風蕭瑟的地下停車庫卻絲毫感覺不到冷。因為心口處比這更冷。他抱著頭，一點點蹲坐下來，試圖緩解心臟的冷痛。

他的腦海裏控制不住回想起以前他們在一起時餘書銜那溫柔寵溺的模樣。他很清楚，或許他們再也回不到過去了，這條路只會往越發黑暗的地方延伸，並且這一切他都無力挽回。

他開始害怕了。天不怕地不怕的晏橙也開始害怕了。

“叮鈴鈴……”

過了好久他才聽見上衣口袋裏手機的鈴聲。晏橙有些機械地拿出手機，甚至都沒看來電顯示便接通了電話，聲音沙啞幹澀：“餵？”

“晏先生您現在還在醫院嗎？”是王醫生的聲音。

晏橙打起了幾分精神：“我在，怎麽了？”

“是這樣的晏先生，剛才我的同事告訴我，配型結果全部都出來了。您現在要是有時間的話方便來一趟診室嗎？”

晏橙身形一震，忙站起身，快步往回走：“好，我馬上過去。”

一進到診室便看見了王醫生臉上淡淡的笑容，不由自主的，晏橙松了一口氣。他想，一定是好消息。

王醫生顯得有點興奮，不等晏橙坐下便趕緊說道：“景老師真是個不幸又幸運的人，從醫二十多年這還是我第一次碰見這種情況。恭喜，您和患者哥哥都配型成功了！只要可以，近兩天我們就可以盡快安排手術！我經手那麽多病人，有的一直等到閉上雙眼也等不來適配的配型，而景老師一下子就等來兩個！我可以跟您保證，只要不出意外，景老師一定會康覆的！”

聽著王醫生的話，晏橙有些恍惚。

後來王醫生又說了很多，晏橙覺得自己在聽，可沒有一個字是進到腦子裏的。良久，他忽然問道：“王醫生，捐獻骨髓對身體有沒有傷害？”

王醫生以為晏橙這是害怕了開始猶豫了，一時間有些怔楞。

晏橙一瞬不瞬地看著王醫生的眼睛：“請您跟我說實話。”

之前王醫生是不知道這位晏先生的身份的，當然，現在仍然不清楚。但能請得動院長來給他安排病房，想來身家背景都不簡單。所以這期間王醫生對晏橙也算是比較客氣。

此刻發現晏橙有所猶豫，他也不敢隱瞞。

“若說一丁點傷害都沒有，那是不可能的。但是只要後期好好調養都是能恢覆的，這都不是問題。現在技術發達，這方面您不用擔心。只是在此之前您需要知道的是，捐獻的過程可能會相當痛苦，時間線也拉得很長，差不多大半個月的時間。”

晏橙皺眉：“會很疼嗎？”

王醫生“嗯”了一聲點點頭：“所以如果您不想捐，最好盡快告知我們。一旦打上動員針，患者那邊也要開始註射藥物了，過後再反悔，可能就……”

“王醫生，我想拜托你一件事。”晏橙忽然打斷了王醫生的話。

王醫生看了眼面色沈寂的男孩，頓了下：“您說。”

他看向王醫生，聲音低緩：“景鑠哥哥配型也成功的事，可不可以不告訴他？”

王醫生一怔：“我沒明白您的意思，您是想……”

“捐我的吧。”晏橙說的輕飄飄的，“這份兒罪就別讓他遭了。”

王醫生抿唇沈思了幾秒，最後嘆了口氣：“晏先生，可是醫院有醫院的規定，這個我真的做不了主。”頓了頓，“如果您不想讓餘先生捐的話，最好是能說服病人，讓病人決定。不然……我也不好交代。”

晏橙自然明白，也不想為難王醫生。他知道這種事他自己說了不算，這畢竟不是演電視劇，他說什麽人家醫生都聽。在這裏，不管他是誰，或者說是誰的兒子，都要遵守人家的規矩。

晏橙點點頭：“好，我跟景鑠談談。”

晏橙到病房的時候，裏面景鑠的爸爸還在幫他切蘋果。他拉開門走了進去。

看見來人，景鑠的表情沒有任何變化。這段時間晏橙時不時地出現在醫院，他已經不覺得稀奇了。

“哎呦，小晏！”男人表現得很熱情。

晏橙笑了笑，說道：“叔叔，我想跟景鑠說幾句話，您看……”

“好，好。我正好去給景鑠買點別的水果。”

景鑠皺眉：“你又要幹什麽？”

此時病房裏只有他們兩人，景鑠臉上的厭惡和排斥絲毫不加掩飾。

晏橙的反應一直都很平淡，他淡淡地說道：“出來結果了，書銜跟你能匹配上。”

景鑠身體一僵，臉色……並不好看。

晏橙看了他一眼：“還有，我也配上了。”

“你說什麽？！”景鑠驚訝了。

晏橙深吸一口氣，沈聲道：“我不能讓他受這份罪。盡管都說對身體沒有危害，但……不怕一萬就怕萬一，我不能冒這個險。我想你跟我的想法應該是一樣的。”

晏橙有些疲憊地搓了下臉，啞聲道：“我問了醫生，也自己上網查了。盡管都說對身體沒有傷害，但誰又敢作保證呢？而且就算對身體沒有傷害，捐獻的過程也是相當痛苦的。說是抽筋拔骨重生一次都不為過。我……我舍不得他忍受那樣的折磨，我不能……我只要一想起那個場面就會崩潰。”

晏橙不住地搖頭，臉色慘白，那副樣子似是下一秒就會死去。

此刻景鑠倒是沈靜下來了，他看著晏橙的眼神也一片深沈，蘊含著濃重的心緒：“你想說什麽？”

“接受我的捐贈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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